恐惧,比寒夜更深。
云州和兖州的营区同样灯火通明。
但与梁州营的死寂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紧张和忙碌。
童海和曹兴如同被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亲自带着亲兵,在各营帐间疯狂穿梭。
“集合!都给老子滚出来集合!”
“快!磨蹭什么?想掉脑袋吗?!”
童海嘶哑的咆哮声在云州营地上空回荡,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狂躁。
他脸上白日里那点仅存的体面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惊魂未定和急于表现的扭曲。
“盔甲!盔甲都给老子穿整齐了!”
“兵器!兵器擦亮!谁他娘的再敢给老子盔歪甲斜,老子亲手剁了他!”
曹兴的吼声同样声嘶力竭,肥胖的身躯在营火映照下跑得满头大汗,衣衫都被浸透。
他亲眼目睹了田横的下场和陈苗那爆裂的一棒,巨大的恐惧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士兵们被从睡梦中粗暴地驱赶起来,手忙脚乱地披甲执锐。
白日里还显得散漫的队伍,此刻在长官近乎疯狂的呵斥下,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整齐划一。
没有人敢抱怨,没有人敢懈怠。
白日辕门外那冲天而起的血光和沉闷的落地声,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黑袍军中军帅帐。
许琅独自立于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代表梁州军的那面小旗已被拔除,换上了象征镇国王直属的黑色令旗。
代表云、兖两州的小旗,似乎也因白日里的剧变而显得更加稳固。
灯火映照着他年轻却棱角分明的侧脸。
白日里那场雷霆般的杀戮与镇压,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叛军盘踞的核心区域。
帅帐厚厚的毡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角。
张定方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玄甲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淡淡的、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王爷,梁州军已初步整肃完毕。”
张定方抱拳,声音低沉而清晰,“末将斩了田横麾下三个冥顽不灵的营指挥使,连同其亲信党羽共计二十七人,悬首辕门。”
“余者皆已震慑,暂无异动。”
“军中司马正连夜清点兵册、粮秣、军械,明日当可呈报。”
“嗯。”
许琅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只淡淡应了一声,“田横的亲信,清理干净。”
“末将明白,斩草除根。”
张定方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道,“云州童海、兖州曹兴,一个时辰前联袂求见,被末将挡了回去。”
“两人惶恐不安,此刻正在各自营中,如同疯魔般操练整军。”
许琅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稍纵即逝。
“知道了。”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看向张定方,“魏无忌的奔雷骑,明日起,移驻梁州军大营外围,以示震慑。”
“末将领命!”
“下去吧。”
许琅挥了挥手。
张定方躬身告退。
帅帐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许琅走到帐门口,掀开厚厚的帘幕。
一股深秋夜寒扑面而来。
帐外,苍穹如墨,星河低垂。
整个河间府大营的轮廓在星月光辉下清晰可见,无数营火如同地上的星辰,连绵闪烁。
寒风凛冽,吹动他玄色的王袍。
袍角飞扬,如同夜色中张开的巨大羽翼。
营火的光芒跳跃在他眼中,映照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三十三路叛军,五十万虎狼之师……
那笼罩整个大乾的战争阴云,仿佛正随着这夜风,沉沉地压向河间府这片刚刚被铁血浇铸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