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钱砚修看着父亲哭得像个孩子，心头也是一阵酸涩。他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钱钰锟身边。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那种带着撒娇意味的拥抱，而是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按在父亲剧烈颤抖的肩膀上。掌心下是单薄衣衫下嶙峋的骨骼和紧绷的肌肉。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支撑力量。

钱钰锟感受到肩头那只温热的手掌，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放下汤碗，猛地转过身，一把抱住了站在身边的儿子！这一次，不再是钱砚修扑向他，而是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死地抱住了这具年轻而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他把脸深深埋在钱砚修腰腹间的衣料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一大片。

“好……好……好……”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个单字，声音破碎嘶哑，带着哭腔，又带着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喜悦和解脱，“好儿子……爸的……好儿子……”

钱砚修站在那里，任由父亲抱着，感受着那滚烫的泪水透过薄薄的衣衫灼烧着他的皮肤，感受着父亲那几乎要将他勒进骨血的力道。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拍抚着父亲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嶙峋的脊背。阳光透过高窗，落在相拥的父子身上，将钱钰锟花白的鬓角和钱砚修年轻坚定的侧脸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鸽子汤的香气、烟草的苦涩和泪水的咸涩，交织成一种沉重却又无比真实的、属于家的气息。

傍晚，老宅的书房。

裴音站在厚重的红木书架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排排烫金书脊。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刚刚从钱三一房间出来，他服了药，己经沉沉睡去。床头柜上，那碗她下午送去的银耳羹，空了。

“音音。”苏静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力量。

裴音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层坚冰似乎又消融了些许。

“砚修那孩子……在教钰锟用手机视频。”苏静婉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那片绚烂的金黄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笨手笨脚的，一个教得急，一个学得慢，倒是……热闹。”

裴音顺着婆婆的目光望去。透过书房的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庭院一角的藤萝架下。钱砚修正把自己的手机塞到钱钰锟手里，嘴里飞快地讲解着，手指在屏幕上指点着。钱钰锟则像个第一次接触新奇玩具的老小孩，皱着眉，笨拙地戳着屏幕，几次操作错误后，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自己花白的头发。钱砚修立刻凑过去，抓着他的手指，耐心地重新演示。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一个青春洋溢，一个笨拙急切，画面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裴音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她看到钱钰锟在儿子的指导下，终于笨拙地打开了某个视频软件，屏幕上似乎出现了什么画面，钱钰锟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像个孩子。她看到钱砚修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明亮，带着一种纯粹的满足。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簌簌地落在藤萝架下。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钱砚修的肩膀上。钱钰锟看到了，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笨拙又异常轻柔地，替他拂去了那片落叶。

隔着玻璃窗，裴音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动作里的小心翼翼和……笨拙的温柔。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悄然漫过心口那片冰封多年的冻土。她没有笑，但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映着窗外那幅笨拙却温暖的画面，如同融化的雪水映照出初春的第一缕阳光。

苏静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和一丝欣慰：

“你看，光，总会照进来的。只是需要时间，和……一点笨拙的努力。”

裴音依旧沉默着。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重新投向大儿子房间的方向。

那里，一片沉静。

但她仿佛能透过那扇厚重的房门，看到那沉睡的、苍白的脸上，是否也如这庭院里的夕阳一般，悄然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